立平 - 中文
海外华人子女中文学习纵横谈
马立平
“剪不断、理还乱” ----三个不同的人说的同一个故事
“你知道吗,当初在课堂里你吓倒了我!我不敢跟你说话,甚至不敢和你打招呼。因为我知道你是中国人。我怕你会问我懂不懂中文。不懂中文,不了解中国文化,多少年来是我的心病。我生在美国,长在美国,从文化背景上说我觉得自己完全是美国人,不是中国人。小时候我讨厌自己的黄皮肤,黑头发,恨不得能变成一个白人。可是最终才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尽管我是完全由美国文化美国教育所造就的,尽管我对美国的一切是多么了解而对中国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可是无论我走到哪里,人们一看到我,知道我是华裔,就一定会问我关于中国和中国文化的种种问题,他们似乎永远认定我是他们通往中国文化的桥梁。没有办法,中国在世界历史和文化上的地位让人无法对它不感兴趣。我无法阻止他们向我这个不了解中国的中国人的后代询问中国。这种尴尬难堪的情景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了,我知道我这一生会永远摆脱不了这种尴尬和难堪。我和我太太小时候都上过一段中文学校,这是我们一生中正式学习中国文化的唯一机会。我学过大概几十个中国字,主要是学说广东话。所学的东西,我太太可能多少还记得一点,我是全都忘了。大陆开放以后,我们曾回去过两次,想去了解中国和中国文化。可是,我们发现这对我们也几乎是办不到的。首先是言语不通,又不识中国字,中国文化渊远流长,了解它谈何容易!除非我们下决心学习中文。可是我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中文对我们来说完全是一门外文,而且是比法文西班牙文等西方语言更陌生、更遥远的外文……所以,虽然我在许多方面很成功,很自信,但是我常常觉得自己的一生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讽刺,一种其他方面的成就所无法补救的讽刺……”
婷婷玉立的C小姐,父母来自台湾,他们二十年前来美国读书,后来留下来安居乐业。 C 小姐自己是史丹福大学化学系的学生。当我在学校东亚语言系第一次遇见她时,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化学专业的人要跑来学中文。她用一口流利的国语不无感慨地告诉我:
“说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现在会付这么贵的学费来学中文!小时候爸爸妈妈为了让我学中文不知道化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口舌,那真是像打仗一样。他们每个周末都要送我去中文学校,可是我就是不想学,不要学。觉得中文太难,太没意思。其他美国同学周末就是玩,为什么我就得去学那枯燥无味的中文?我觉得那简直是受折磨,痛苦极了。我常常是为了父母答应奖励的玩具去中文学校,去了是在那儿苦苦地熬时间。我甚至发誓我长大以后绝对不像我父母那样逼迫自己的孩子上中文学校。如果说中文学校对我还有一点点吸引力的话,那是我在那里交了几个朋友,下课时一起分享平时和美国同学难以分享的经验。至于中文,只有“负”的吸引力,想到就头痛。觉得课文没有意思,内容太幼稚,太简单,和平时所读的英文书没法比。而这么幼稚这么简单的内容还这么难学,又使我充满挫败感。我平时在学校里哪门功课不领先,可是中文学了六、七年,到头来还是离了注音符号就没法认字。我甚至用自己做家务挣来的零用钱,付给同学让他们代我抄写中文生字,应付作业。我一直羡慕我的美国同学,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不用学习中文。
“可是,这种感觉到高中以后就慢慢变了。我开始渐渐认识到我就是中国人,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白人,变成美国人。同时我注意到我的美国同学的家庭,其实也各自有自己的文化认同,他们其实也很看重自己文化的“根”。犹太人时时操习犹太文化,黑人努力发扬黑人文化,那是不用去说了。我的荷兰裔朋友,父母常常送她回荷兰度假;德国裔朋友,对德国人的特性头头是道。我的一个印地安人朋友,长得简直和白人一模一样,却总是声明自己是印地安人而不是白人。我发现美国人对各种文化都包容,都尊重,都有兴趣。美国日历上,标有犹太人的新年,中国人的新年,还有墨西哥人的新年。去年春节,我自己都忘了,而我的好几个美国朋友却记得向我道贺。我觉得很惭愧。在这样一个多种族文化的大熔炉里,不是各种文化都消失了,而是各自都有自己的位置,相互影响。一个人不了解自己种族的文化,真是会令人无地自容。所以我觉得自己必须了解中国文化。我现在对自己过去的中文学校的看法开始有了变化。一方面我仍然觉得它对我来说不是一段快乐的经验,但是,我又感谢它使我始终没有脱离中国文化。我特别感激我的父母,他们一直坚持和我说中文,所以我现在口头交流不成问题,不像我的有些朋友那样,中文都不会说了,还得从头学起。但是口语所能表达的毕竟太有限,远远不能满足我寻找自己文化的根的愿望。我想读中文书。就像我不能想像自己今天看不懂英文书一样,我不能容忍自己这个中国人对着一本中文书、一张中文报纸目瞪口呆。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时也想和父母进行更深入的交流,谈谈对人生对社会和历史的看法,询问了解他们的过去,这一切离开中文都谈不深谈不透。所以我决定再来学习中文,我的父母也都很支持我,为我感到高兴。他们说,我未必要靠中文谋生,但是却要靠中文安身立命,才会在文化上有所依托,不至于成为一只断线风筝。我想他们说的是有道理的。”
八年级的W小弟是我的老同学的儿子。小弟的父亲只身从大陆先来美国,七年前母子俩告别故乡亲人来此团聚。这些年来夫妇俩共同奋斗,先后拿到了学位,找到了工作,办好了绿卡,前年又买下一幢称心的房子。说起来我的这位老同学应该是事事如意了,可是事实上却不然。电话里她叹着气对我说道:
“学位、工作、绿卡、房子,这些原来没有的东西是得到了,可是这一切忙到手之后,却发现原来亲密无间的儿子如今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刚来美国时,儿子一句英文也不会,我们担心他学习赶不上,催着他学英文。开始也教过他几天中文,可是他完全没有学习兴趣,逼着他学,前学后忘记,学了第二册,第一册的又忘了,再回过来学第一册,第二册又忘了,从来也没爬上过第三册。结果我们也没有心思再教下去,想想孩子将来在美国谋生毕竟主要靠英语,就放弃了。我们从早忙到晚,一天也顾不上和儿子说几句话,只知道他在学校里功课一直还不错。这几年他和我们话越来越少,而且全部是英文。我们跟他说中文,他用英文回答。他说的话,我们越来越听不懂,他也就懒得和我们说,我们想和他说的,他也越来越听不懂,我们也只好作罢。前几年心里都是找工作,办绿卡,买房子,没有太在意这些变化,现在安顿好了,有时间坐下来和儿子说说话了,却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儿子成了陌路人!他已经不会说中文,能听懂的,也仅仅是屈指可数的吃饭睡觉这样日常起居必须的用语。现在他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有时候我送他上学,他甚至羞于让同学看到我。他为自己是中国人而感到自卑。学校里少有的几个中国学生,他都不愿意和他们交朋友,他的朋友都是白人孩子。后来我才听学校里其他中国家长说,由于我们这儿的居民几乎是清一色的白种人,了了无几的华裔学生,有时会受到他们年轻无知的白人同学的取笑。这种取笑,我想并不是完全冲着种族而来的,它其实和一群男孩子取笑一个女孩子,一群高个子的孩子取笑一个矮个子的同伴,或一群矮个子的孩子取笑一个高个子的同伴没有多大的差别。你知道,中学生甚至爱取笑比他们功课好的同学。可是小弟受了取笑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关键是对于他来说中国文化是一片空白,一片虚无,作为中国人,对他来说仅仅意味着他的肤色发色而已。他不知道,我们中国人的文化,和白人或其他种族的文化完全是平等的,和其他文化一样令人骄傲的。可惜我们在忙这忙那时,偏偏忽视了对他的文化教育。几年来形成的语言上的差距,使得我们都难以补救这一欠缺。有一次他甚至问我:‘妈妈,我为什么不是一个白人?’
“听到他这样问我,我觉得我是失去我的儿子了!而他更是失去了我们!我们知道他很孤独无助,可是却无法得到我们的帮助,我们想帮又帮不了他!今后他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居然再难以和父母沟通,难以和父母找到共同语言!我真是越想越害怕!你说,我们这样辛苦找工作、办绿卡、买房子,多半还不是为了他?可是现在,我们得到的这一切对他又有什么意义?甚至我们的存在都成了他的羞辱!我有时甚至怀疑我们带他来美国是对还是错?如果我们在国内不出来,儿子的物质生活上很可能要比现在差,为考大学受到压力也会很大,但是他毕竟会一直在亲情的包围之中,不会像现在这样自卑无助!国内的亲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阿姨是这样喜欢他,可是现在他根本无法感受到到他们的爱!他脱离了中国文化,在他眼里中国人成了外人,可是在白人眼里,他也永远是外人!我后悔当初放弃了教他中文,忽略了和他的日常沟通,向他灌输中国文化,可是现在好像一切都太晚了。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以上是Y先生,C小姐,和W小弟这三个年龄不同身份不同的人的故事。许许多多不同的主人公,告诉我们的是同一个事实:海外华家裔学习中文的意义中,作为精神和文化的依托要远远胜于作为谋生的手段。 就如 C 小姐的家长所说,我们的后代未必要靠中文谋生,但是却要靠中华文化在美国这个多种族大熔炉里安身立命。中华文化,是我们海外华人在异国他乡面对其他种族其他文化时,个人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千千万万个海外华人家庭的凝聚力所在。而中华文化,又是以中国文字和语言作为主体。或许,这就是中文学校随着华人移民增加而愈办愈多的根本原因吧!
总而言之,海外华人子女中文教育的目的可以有多种,但是最最重要、也是最最直接的,是为了孩子本身的未来,为了海外华裔这一族群的未来,也是为了美国多种族文化的未来。
“井水”、“河水”和“海水” ----海外华人子女中文学校发展的历史与展望
海外华人子女中文学校,以其发展进程中逐渐纳入的不同潮流,可以分为三个历史阶段。第一阶段以粤语中文学校为主体,主要由早期移民来美的广东籍华人及其后代的民间团体兴办,这类粤语学校,虽然声势不大,人数不多,但是细水长流,有增无减,目前仍广泛存在于广东籍华人集聚的地区。
第二阶段大约从六十年代中开始,随着台湾大批留学生来美又留下来取得居住权,他们相对集居的社区,国语中文学校应运而生。这些国语中文学校多由受过高等教育并已进入中产阶级的社会活动家创办,并得到台湾侨委会在教材等各方面的支持,发展迅速,声势浩大。仅以加州而言,以台湾背景为主体的北加州中文学校联合会目前有会员学校六十余所,学生人数达一万两千名,其中最大的博爱中文学校,一九九四年学生人数达一千三百八十二名。而南加州中文学校联合会更有学生一万八千余名。除周末中文课外,还举办各种丰富多彩的活动,包括暑期学生营教师营等等。他们雄心勃勃,努力要打入美国教育主流,不少学校已取得所在学区的学分转换资格。中文能在九四年起被列入美国大学入学SAT外语考试语种之一,固然有种种原因,而这如火入荼的中文学校办学潮则是最重要、最有力的推动力之一。
正当以台湾人士为主体的国语中文学校蓬勃发展之时,九十年代初开始由大陆留学生兴办的教授简体字、汉语拼音的中文学校,又在海外华人子女中文教育的潮流中注入了一股新的血液。和前两种以社区为基地的中文学校不同的是,大陆留学生办的中文学校多附设于他们就读的大学,利用大学的人力和场地资源。大陆背景的中文学校,在经济实力和学校规模上无法与台湾背景的中文学校同日而语,但办学人的动机和奉献精神却同样可贵,其文化层次和受教育水平亦不逊色。更有一些多才多艺,在国内就从事儿童艺术教育的专家加入中文学校教师行列。据称,以大陆背景中文学校为主的有关协会已有会员学校近百所。随着这些学校的诞生,美国华人子女的中文学校开始了目前粤语国语并存,正体字简体字并存,多种形式并存的第三个阶段。[address the new type of Mainland Chinese immigrants]
纵观海外中文学校的现状,有两个显著的特点值得一议。其一,组成这些学校的各股潮流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以上所说的三种类型的中文学校,由三组人群组成,经纬分明。除极少数台湾背景的规模较大的中文学校设有少量粤语班或更少量的简体字班之外,绝大多数学校是单线条的,相互之间鲜有联系和沟通。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现象,固然事出有因,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在美国这个多种族大熔炉里,更显得不合时宜。
其二,无论是粤语中文学校也好,台湾背景或大陆背景的国语中文学校也好,虽然面貌各异,却都有“泛文化”的共同性质。名为中文学校,中文教学效果却多数不尽人意,社交功能远远强于教学功能,甚至如果说它们是某种形式的海外华人社交圈子,似乎也不为过。Y先生C小姐上学的经历和感受,在中文学校的学生中比比皆是。对于上中文学校,家长的热情远远胜于学生的热情。尽管社交功能也是海外中文学校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功能,但学校能够吸引学生的地方不在于教学而在于其他,学生上学多年还是对中文有隔膜感,离开注音或拼音符号就无法读中文书,就办学本身而言,绝不能算大功告成。一位在美国办周末中文学校十多年的女士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中文学校面临的不是存在的问题,而是突破。这个突破,就笔者看来,就应该是教学功能上的突破。而教学上的突破恰恰需要,也必将会导致三股潮流的汇合,井水也好,河水也好,必将要汇合成浩瀚一统的海水。
杀牛焉能用鸡刀 ----中文学校教学效果为什么不尽人意?
海外中文学校教学效果为什么不尽人意?笔者认为可以用五个字概括:“杀牛用鸡刀”。具体地说,投入教学的力量和教学本身的难度太不相称,正如用一把杀鸡的刀想宰牛一般。海外华裔儿童学习中文其实是一件很艰巨的事情。他们身处英语环境,平时看见的、听见的都是英文,同伴之间交流,也是清一色的英文。作为象形文字的中文和作为拼音文字的英文又是两个迥然不同的文字体系。正如Y先生所说,中文对于他们来说是比其他西方语言更遥远、更陌生、也更难学的外语。更何况,学习这样困难的一门“外”语,是孩子们的额外负担,而且是加在他们常常是已经比其他美国孩子更重了的作业负担之上的负担。以孩子们如此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学习一门困难的“外”语,足见其任务之艰巨。
对付这样艰巨的任务,所投入的力量又是怎样的呢?且让我们先从中文学校的管理和教学两个方面说起。创办和领导中文学校的,多半是热心公益的社会活动家,他们为社区作贡献、尽义务的精神可敬可嘉,他们的社会活动能力,更是对中文学校在美国社会中创立并获得生存空间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他们毕竟本身都有自己的其他主要工作,投入办学的心力和精力都有限,能够抽出一段时间投身办学已经是难能可贵,但是却难以以此作为长期的事业。而众所周知,教育是长周期的事业,一所学校赖以成功的校风和学风,其形成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中文学校校长,协会会长经常更换,为建设良好的、一以贯之的校风学风,造成了障碍。
在中文学校从事教学的,多半是自己懂中文但对教育本身缺乏钻研的家长,[address the new influx of 汉办: they're professionals, but don't understand the local needs] 他们往往随孩子入学而来,随孩子毕业而去,有些甚至是学校“摊派”的。他们中间虽不乏热心敬业的人士,但教学经验的积累,无疑是大量心血、智慧和时间的凝聚。而这一点,恰恰是目前中文学校的多数教师难以付出的。显而易见,中文学校的管理方面和教学方面都往往缺乏专业性,这就是为什么众多中文学校的各项活动可以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而教学效果却始终踏步不前的原因。海外华裔儿童中文教学任务的艰巨和投入其中的教学力量的薄弱,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
除了学校的管理和教学力量,还有一个更为普遍更为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教材问题。课程是教学的重要依据,而教材则是课程的核心,现有中文学校所用的教材大多不尽人意。这些教材,无论是台湾背景的还是大陆背景的,多编自于国内,其编写者或为国内儿童语文教学的专家,或为国内教授外国成人汉语的专家。他们虽然在各自的领域里卓有建树,却往往对海外华裔儿童的实际情况缺乏深切的了解。他们不了解海外儿童的文化背景、教育背景、学习方式、学习习惯、以及这些孩子特定的学习条件,这就使得现有的海外中文教材,和其教育对象的实际需要严重脱节。他们不了解,海外的华裔子女身处家庭和社会两种文化,又在西方比较开放的教育环境下成长,往往比国内的孩子有更开阔的视野,更丰富的想像力,更活跃的思维,诸如 “这是谁的书?这是我的书。那是谁的笔?那是你的笔” “这是我的卧房,卧房里有床和书桌” 这样的课文实在不能满足这些孩子智力上的需要。这些教材编写者们也不了解,海外的华人子弟往往每周只有一次中文课,这种学习条件和国内孩子天天上学是质的区别而不是量的区别,仅仅将国内的进度放慢,而不改变教材的基本形式以适应这种特定的学习条件,是不可能成功的。笔者认为,千万个C小姐那样的孩子在中文学校的不愉快的学习经历,在很大的程度上要归咎于现行的教材。
除了学校管理、教学和教材方面的问题之外,有一些广为流行的错误观念,也是提高中文学校教学质量的无形的障碍。我首先想提一提 “只要懂就能教会孩子中文” 和 “海外儿童不可能学好中文” 这两个观点。这两个貌似悖论的观点,其实都是在对问题的实质缺乏深入思考的情况下,根据表面现象而下的结论,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个悖论往往先后发生在同一个或同一群人身上。许多在国内受过教育甚至是高等教育的家长,自信自己的中文水平教教一字不识的孩子绰绰有余,殊不知教中文不仅要懂中文,还要懂教学,在海外这样特定的环境里,对后者的要求甚至更高。另外,由于家长往往有自己的工作,中文教学很容易流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结果如W小弟的母亲所说,在第一、第二册上转来转去,弄得孩子失去了兴趣,家长失去了信心。
于是便产生了“不可能”论,认为在英语环境里,让孩子学好中文是根本不可能的。这个结论也是片面的。我们只能说,在英语环境里靠家长个别教学中文非常困难,但并非绝对不可能,其实好几代来都有成功的例子,虽然是凤毛麟角,但足以证明这是可能的。而更进一步的思考也告诉我们,海外华裔儿童学习中文的条件,相对于国内儿童而言并不是完全处于劣势,而是也有其有利的地方。没有语言环境,没有充裕的学习时间,以及没有专业的教学队伍和课程设计人员等等,都是不利条件。那么,有利条件是什么呢?笔者认为至少有四条。
其一,有英语学习作为依托。孩子们平时在学校里学的英语,看上去对他们学中文是一种干扰,实际上,如果处理得好,却是一种有力的依托,所谓触类旁通是也。各种语言在其深层有其共同之处,孩子在英文中发展起来的阅读能力,语言理解能力,完全可以在中文中产生正迁移。笔者就亲眼见过中文在听说方面都起点很低而英文阅读却起点很高的孩子,在很短的时间里发展起中文的听、说、和阅读理解能力,当然,这种迁移不会自动发生,而要依靠适当的教学手段促成。人人都知道学会了英语拼读的孩子,学习注音或拼音非常容易。这也是一个学习能力正迁移的例子。所以说,学习两种语言,并不需要花学习一种语言双倍的时间,处理得好的话,完全可以相互补充,相得益彰。海外儿童学中文教学的第二个优势,是摆脱了国内学校所谓“升学指挥棒”的干扰,可免去许多无谓劳动。国内的教育,大陆也好,台湾也好,都摆脱不了为进入高一级学校而必须通过的统考的影响,为了应付这些统考,教学中难免有许多无谓的劳动。比方说,要考词语解释,学生就得背词语解释,要考作文,学生就得大量练习不同类型不同题材的作文,不少学校和家长甚至让孩子背诵这些作文,等等。这一切无谓的劳动,在海外则可一概免去,只考虑孩子切实的学习需要而避开种种不必要的教学要求,这样不是既可以省出时间,又免得那些枯燥的练习挫伤孩子的学习兴趣了吗?
第三个优势和上一个密切相关。由于海外中文教育不受国内教育体制的统一管束,我们大可以放手进行教学实验,探索一条汉语教学的新路子。笔者知道一些国内有志人士的语文教学革新实验,其观念之先进,成果之卓著,令人叹服,但是受制于庞大而划一的教育体制,推行起来却困难重重。和他们相比,国外有志从事汉语教学革新的人士可幸运多了,一则天地宽广,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只要有心,尽可以放手实验,推行起来阻力也会比国内小得多。再则,国内的这些新思想新观点新方法,对我们改进海外儿童汉语教学实验,也是宝贵的启发和滋养。第四个优势当数西方发达的高科技,尤其是日新月异的计算机技术及国际网络系统,为中文教学质量的改进提供了极大的可能性,这得天独厚的资源,实在不容忽视。
然而,这些历历可数的海外华裔儿童中文教育优势,为什么在实践中并没有发挥出来呢?其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另一个错误的观念。对于许多海外华人来说,孩子学习中文被看作是从他人的社区服务中获益,而不是教育投资。绝大多数中文学校的收费,仅仅相当于、甚至低于baby- sitter 的收费,更数倍地低于其他任何外语,如西班牙语、法语、日语、希伯来语。我们中国人的语言,是不是就这样的“cheap”呢?我们还可以拿学钢琴作个比较。多数华人家长很喜欢让孩子学钢琴,尽管多数人并不指望孩子成为钢琴家或音乐家,他们还是希望发展孩子的这一才艺。一个家长愿意付一小时二十五元美金以上让孩子学钢琴,而学中文的投入往往连其五分之一都不到。这种对孩子将来籍以安身立命的文化教育和对孩子才艺发展的教育的投资,是不是太不成比例了呢?正因为缺乏投资的意识,使得多数中文学校一直主要是作为社区福利在办,而不是作为严肃艰巨的教育在办。近年来,在华人密度高的地区有一些盈利性的中文学校出现,但是为了竞争,其收费也很低廉,可想而知,和有社区或国内政府支持的非盈利性中文学校相比,这样的学校的师资和教学质量就更难提高了,甚至在教学中经常出错的例子也时有所闻。毋庸置疑,目前中文学校的这个格局,对要化大力气去提高的海外华裔儿童中文教学质量是非常不利的,这等于是只化钱买了一把小小的杀鸡的刀,便想去杀一条庞然大牛一般。
“牛刀”何在?----同心协力提高中文学校教学质量
统观海外中文学校的历史和现状,有关海外华裔子女中文学习方面的几个似是而非的问题,必需加以澄清。
首先,为什么要让孩子学中文?华人家长送孩子去中文学校,有着个种各样的动机。比方说,有些是看别人的孩子去,就也跟着送去;有些是想让孩子有一个和中国孩子交朋友的机会;有些是为了让孩子将来谋职就业多一条路;有些是把中文当作孩子的一门才艺;有些是为了保持和子女之间的沟通;还有些则是想图一个“ baby-sitter ”的效果, 孩子去了中文学校,自己可以轻松几个小时……说起来,这些林林总总的动机,都无可厚非,有不少还是相当的重要。但是,孩子们学习中文最重要的意义所在,即为他们未来在这多种族、多文化的国度里生活培植文化上的依托,却因其看不见、摸不着,一时也无以体会而受到多数人的忽视。
第二,中文学校的功能是什么?当前中文学校的社交功能发展得比较充分,而其教学功能的提高有无指望?如何指望?海外中文学校的教学功能一贯以来普遍弱于其社交功能,很多孩子学了数年之后,离开注音或拼音仍只能认很少的汉字,这不由得使许多家长对海外中文学校的教学功能无所期望,明明看着孩子“学不到什么”,还是抱着“去了总比不去强”的思想。这种对教学质量的低期望,又反过来使得学校缺乏改进教学的动力。在这种循环中被耽搁、受伤害的,正是千千万万个像C小姐那样的孩子。笔者在前面曾就海外儿童学习中文的不利条件和有利条件作过一番对比,不论这个对比是否全面,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我们对不利条件看得比较多,而有利条件却多半没有得到开发和利用。这些有利条件假如能够开发和利用起来,则中文学校教学效果的提高是完全可能的。
第三,要提高中文学校的教学水平,必须从增加教学上的投入着手。首先要提高我们广大家长对中文学校的观念和对中文学习的认识,我们要确立投资的意识,而不是把送孩子去中文学校看作是从社区服务或国内政府的支持中得益的过程。语言学习的研究表明,不作相当的投入,要学好任何一门外语都是不可能的。而这个“相当的”投入,首先应是由家长,而不是指望由别人来承担。事实上,仅仅依靠热心公众事业的人士的无私的或低报酬的奉献,是远远不够办起高质量的中文学校的。
来自国内政府的支持,在目前两岸对峙的情况下,难免有附带的政治因素,而这种因素,很可能会导致大家所不愿看到的、不利于我们后代健康成长的海外中文学校的分裂。这里也有化不利为有利的问题。笔者以为,既然两岸政府对海外中文教学的支持都以提供教材为主要形式,而如本文已经指出的,在国内编的教材多不适应海外儿童的具体情况,何不由两岸政府本着以中华文化为统一基点的精神,共同集资建立基金会,资助海外从事华人儿童中文教学的专业人员探索编写适合的教材,为根本解决教材问题助一臂之力呢?而这一可能性的实现,首先要靠热心中文教学又对国内政府有一定影响力的社会活动家们来打头阵。正体字也好、简体字也好,拼音符号也好、注音符号也好,大可求海外儿童学习中文的规律之同,存字体和注音系统之异。而成功教材之诞生,最终还要借助于教学方面的有关专家。总而言之,笔者深信,只要各方面同心协力,海外中文学校的教学质量问题,必定会在不远的将来有所突破。